8月，宁波北仑艺体中心出现了一位特别的观众。身穿黑色运动服，带着黑边眼镜，巩俐跟随备战国际排联东京奥运会资格赛的中国女排和郎平一同训练，她坐在看台，一边观察教练和运动员，一边专注认真地做着笔记。巩俐是在为即将拍摄的《中国女排》进行准备功课——观察生活。

“观察生活”是表演训练中经常被提及的说法。我们听说过很多关于观察生活的经典故事：

段奕宏为了出演《烈日灼心》，花了16天时间和警察一起出警；

周迅演《李米的猜想》，特地学会了开车，还去当了一段时间出租车司机；

秦海璐拍《钢的琴》的时候，也曾去东北工厂中实地体验生活。

▲ 周迅《李米的猜想》

演员为什么要观察生活？

观察生活将怎么样进行？

演员为什么要观察生活呢？

黄渤曾谈到，真实是演员表演的目标，“将生活中观察到的人物与表演贴合在一起，以体验和观察为路径去靠近真实。”为了饰演《亲爱的》中的父亲，黄渤观看了纪录片，并和现实生活中的当事人交流。他特别注意到，经历了大悲大喜的父亲，在寻找到孩子的那一刻，并没有呈现出外化的爆发。在电影最后的呈现中，黄渤饰演的父亲在千辛万苦找到孩子后，瘫坐在楼梯上，颤抖的身体弓成90度，一边说话一边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比起激烈的情绪抒发，这样的处理更真实，更打动人心。

▲ 黄渤《亲爱的》

演员的最主要工作是角色创造，面对影视作品中的虚构人物，如何让他们具有真实感？如何使人物让人信服？这既考验演员的塑造能力，也考验演员对角色的理解、构思、想象，更考验演员对于生活的观察。对于很多演员来说，是否有直接的观察和体验，所呈现的表演真实感是完全不同的。做角色每天做的事情，接触角色经常接触的人群，对角色建立起感性的认知，这是理解角色、进行角色创作的基础。

罗丹曾说，“所谓大师就是这样的人：他们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见别人见过的东西，在别人司空见惯的东西上能发现美。”演员观察生活的目的，即是将生活转写成艺术。观察人物生活不但是表演学习的一部分，更是演员要终生投入的一项基本功。

演员平时是怎样观察生活的呢？

从真实的生活到虚拟的角色，需要经历数道转化步骤：观察和积累、行为举止模仿和心理揣摩、最后是角色整体视听形象的创造性刻画。

具体来说，观察生活的每一步都离不开演员的日常积累。

首先，在“观察”方面，演员要永远抱有好奇心，对日常生活中的一切养成观察的习惯。对于职业演员来说，走出去观察生活永远是必不可少的修炼过程。舒淇说，她喜欢坐在酒吧门口看人，去猜这些人在想什么，有怎样的性格。周迅也会整个下午坐在一个地方看来来往往的人，她认为，演员在生活中就像一只“八爪鱼”，身体的每个器官都要全部打开，坦诚接受外界的一切事物，并享受这种未知刺激带来的自然反应，然后再将观察和感受到的放进角色，表演是包罗了生活万象的一种创作体验。

养成观察生活习惯的同时，还要把这些千差万别的人物形象以及自己的观察和感受储存起来。倪大红年轻时下过乡，赶过马车，会种菜。他知道怎么分辨杂草和韭菜，记得黄豆苗扎手的痛感，觉得农民割麦子的姿势很优美，这些生活经验的记忆都刻在他的脑海里，成为表演素材，丰富了他的表演。他把这些生活的碎片装在心里。“碎片积累多了就像万花筒，怎么转都会成好看的形状，千变万化。”冯远征在谈到《非诚勿扰》里令人印象深刻的“娘娘腔”角色时也说，观察生活让他有一个记忆库，当碰上这样的角色，记忆库里就调出属于角色的元素，自然而然知道怎么演。

▲ 《非诚勿扰》中冯远征的“娘娘腔”形象，令人印象深刻

观察后，演员就要不断对观察对象进行揣摩。揣摩既是心理层面的，比如不断追问背后的心理动机：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行为？目的是什么？揣摩也包括外在的行为和表现，抓住观察对象的特点和精髓，将他们表现得足够真实。周迅在《画皮》中饰演的狐妖小唯，既要有妖的魅惑，也要有小动物的感觉。周迅看到家里养的小狗一直歪着头看她，于是把这一习惯动作也赋予了小唯。

▲ 《画皮》中周迅饰演的狐妖小唯

艺术作品中的角色建立在真实人物的基础上，是综合性、再创造的人物。所以，从生活中汲取的养料一定需要经过艺术加工、组合，才能最终真正呈现在荧幕上。秦海璐曾在采访中举例，“如果电视剧里就是大街上那个乞丐的话，你还会看吗？电视剧里的乞丐经过艺术加工，成为济公，观众才会喜欢看。”匈牙利电影理论家伊夫特·皮洛将电影称为一种“世俗神话”，只有“世俗”或只有“神话”都无法构成电影，只有从广沃的生活中发掘矿藏，再展开艺术想象，才能成就真挚感人的表演。

在演员需要扮演特殊行业和特定角色时，观察生活、体验生活就显得更为重要了。

通过真实地体验生活，演员可以体现生活原态的魅力，呈现角色的生动性和复杂性，自然而然地“成为角色”。

罗伯特·德尼罗（Robert De Niro）演《出租车司机》（Taxi Driver）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每天开出租车，工作长达12个小时。他在表演时不再需要刻意做出租车司机的习惯动作，因为他已经完全成为一个出租车司机了，本能的就会产生一个出租车司机当下的种种反应。

▲ 罗伯特·德尼罗与出租车的合影

为了演好《秋菊打官司》，巩俐待在农村，一边跟村民相处一边观察他们的言行，几个月都没有洗澡，还用洗衣粉洗头——因为那个年代农村妇女们就是用洗衣粉来洗头。扁担里真的装满了水，磨破了左肩换右肩。几个月后，一脸高原红的秋菊，一举一动都是一个真正的农妇。

▲ 《秋菊打官司》中的巩俐，一举一动都是一个真正的农妇

当角色拥有真实人物原型，演员在塑造时就又多了一个难题——相似。

这种相似包括人物声音、行动、习惯的相似，也包括内心精神世界的塑造，对于艺术创作而言，是需要精确把握尺度的工作。

“小雀斑”埃迪·雷德梅尼（Eddie Redmayne）在《万物理论》（Theory of Everything）中扮演著名物理学家斯蒂芬·霍金（Stephen William Hawking）。他既要直接观察生活，去呈现一个肌萎缩侧索硬化（ALS）患者的形态，又要间接观察生活，搜集人物的各类资料，从其他角度了解人物。

▲ 《万物理论》中，“小雀斑”扮演霍金

“小雀斑”花了四个月的时间研究霍金的生平，为了尝试理解霍金的想法，他还仔细研读了霍金的所有作品，并请物理学者帮他解读霍金的理论。他探访了30多位ALS患者，甚至去患者的家里拜访，观察他们的日常生活。

在搜集资料时，埃迪发现，霍金的母亲和妻子都说他的眉毛是世界上最富表现力的。当他失去说话能力时，他会通过眉毛来表达。于是在表演时，“小雀斑”在表演时，就也模仿霍金，用眉毛来表达感情。

准备角色期间，“小雀斑”会把他观察生活的发现写在一张纸上，随身携带。导演詹姆斯·马什（James Marsh）说，埃迪带着这张纸“就像带着宪章一样”，它成了剧本之外最重要的文件。

《和玛丽莲的一周》（My Week with Marilyn）中，主演米歇尔·威廉姆斯（Michelle William）对情感的高敏度拿捏和诠释将玛丽莲·梦露（Marilyn Monroe）的内心世界展现得淋漓尽致。

威廉姆斯先花了6个月时间通过梦露的电影、采访和书等材料了解梦露，然后开始模仿梦露的形态，走路的姿势和说话的腔调。但威廉姆斯对梦露的演绎没有停留在外表上，因为在她看来，“玛莉莲.梦露”只是梦露所扮演的一个角色，而并非梦露内心深处的那个人，“我真正想演出的是她灵魂内的东西。”

▲《和玛丽莲的一周》

于是威廉姆斯将角色的内心深入挖掘。她眼中的梦露有三重角色，一是光芒四射的电影明星；二是《游龙戏凤》（The Prince and the Showgirl）中充满诱惑的歌舞女郎；第三个则是生活中真正的玛丽莲·梦露——一个迷失在孤独迷雾中的女人。《和玛丽莲的一周》里描述的是一段从未在银幕前曝光的故事，台下的玛丽莲·梦露单纯、脆弱、缺乏自信且被各种痛苦情绪所折磨。于是威廉姆斯着重聚焦在梦露生活中的一面。

▲《和玛丽莲的一周》

她了解到，与玛丽莲合作过的人都说，台下的玛丽莲·梦露经常迟到，记不住台词，任何琐碎的小事都会扰乱她的注意力。于是当男主角倾慕他人时，威廉姆斯就将梦露迟到、忘词的慌乱感融合到角色中，82岁的演员唐·穆雷（Don Murray）曾与玛丽莲·梦露合作过两部电影，他评价威廉姆斯的表演时说，“我很惊讶米歇尔能捕捉到这一点。她扮演的梦露完全糊涂了，几乎情绪崩溃。”在威廉姆斯的生动演绎下，玛丽莲·梦露不再是一个舞台性感神话，而是一位真实的女人。

得之俄顷，积之在平时。时刻观察生活，是演员事业生涯中的终生必修课，每个人都是生活，演员应该懂得的不仅仅是表演技巧，而是整个世界，包括你自己。

图片来自网络

参考资料

• 《表演训练法》林洪桐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 《演技教程表演心理学》傅柏忻 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 https://www.vogue.com/article/michelle-williams-my-week-with-michelle

• https://deadline.com/2012/02/oscars-qa-michelle-williams-on-how-she-morphed-into-marilyn-monroe-229144/

• https://www.businessinsider.com/how-eddie-redmayne-prepared-to-play-stephen-hawking-2014-10

• https://www.theguardian.com/film/2014/dec/07/eddie-redmayne-to-play-hawking-i-had-to-train-my-body-like-a-dancer

• https://variety.com/2014/film/news/eddie-redmayne-theory-of-everything-stephen-hawking-1201340498/

•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66925497/answer/5317952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