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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幸福感 | 杨玏:把房间照亮,让心变得丰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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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四岁第一次登台,纯粹是机缘巧合。北京人艺在排《小井胡同》,里面有个三四岁的角色叫“小结实”。剧院里面适合那个年龄段的孩子没几个,别的小朋友演了几场没法演了,这事就轮到我头上了。

台上的演员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都是父亲的同事,没有人告诉我剧情、人物关系。每天晚上,王玲老师领着我上去,她总是跟我说,你上去跟我转一圈,下来以后,就给你一块酒心巧克力。那个时候酒心巧克力对于小孩来说是一个特别大的诱惑。我上台之后只需要记住一个任务,就是最后被人贩子拐走的时候,一定得把自己的鞋给扑楞掉。但就这么一个小任务,我也总忘记。

我严格意义上,不是一个从小就开始演戏的孩子,仅有的两次演出,除了《小井胡同》,就是小学三、四年级的一次电视剧,也是去演老杨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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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玏与父亲杨立新(图片提供:杨玏)


高一之后我离开家去英国读高中,高中毕业的时候面临一个问题,我想学什么样的专业?我想戏剧是我自己的一个兴趣,毕竟从小在人艺长大,自己也特别爱看电影。正好那年我父亲在美国巡演《茶馆》,我就跟他打了两天越洋电话,从英国打到美国,每通电话得打四五个小时,就讨论这事。他对我说,如果你要是有别的选择,还是尽量别学这个。我没有问过他为什么,可能因为他在这个行业里这么长时间,知道这个行业有多苦,作为一个父亲,他不想让我吃这些苦。

但是在与他的交谈中,我自己也在想这件事。那个时候想得很简单,觉得自己如果真正能从父亲身上继承点什么,可能就是他对于戏剧的理解,对于表演的观念。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为什么不做这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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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提供:杨玏


我大学读的第一所学校是弗吉尼亚联邦大学,在那里读了一年,接受了很严谨的戏剧训练,从剧本到表演基础,到舞台上的一切,都有涉及。我上过舞美课,铺过台板,做过景片,上过控制台,做过戏服,现在缝纫机、锁边机我用着都没问题。我特别感谢那一年,那一年给了我一个坚实的基础,虽然我从小看大家演戏,但在那一年才明白舞台是怎么产生的,除了演员表演之外,大家是如何通力合作的。

大二的时候,当地发生了枪击事件,我的一个室友被枪杀了。在那短短的一个月,发生了很多事。警察、侦探,他的父亲来收拾他的遗物,然后去参加他的葬礼……我从生理上到精神上麻木地接受一切,又重新回到课堂。那个学期结束之后,觉得仿佛有人朝我背上打了一拳,说不出来的感觉。再回到学校的时候,有一种彷徨和不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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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提供:杨玏


后来我转学到杜克大学,比起弗吉尼亚联邦大学,杜克大学的课程更偏理论,涉及到戏剧与人类学、与地缘政治......我一头扎进了戏剧文学的世界,看在现代生活里仍很有影响力的作品,看不同版本的戏剧录影带,看电影。

转到杜克大学的第一年,我放暑假回来,想看看电影是怎么拍的。我知道电视剧是怎么拍的,知道话剧是怎么排的,但是我没有经历过一个电影。跟我爸说起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为我的事求人。正好那个时候,冯小刚导演在筹备《唐山大地震》。老杨给徐帆老师打了一个电话,说能不能让杨玏过去在剧组待两天,你们愿意让他干嘛就干嘛,当个实习生也好,端茶倒水也好。

冯小刚导演和徐帆老师欣然接受了。我跟着剧组去了杭州、汶川、北川,再转到唐山,在唐山没待几天我就不得不回学校了。但感谢当时的同事、制片组主任,还给我在字幕上署了名,写的是导演组助理。后来到了《非诚勿扰2》的时候,我已经是副导演了,但那时候自己确实是能够承担这份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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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提供:杨玏


在电影剧组实习的时光给我留下了特别美好的印象,我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里,每天都是在吸收、在学习,在用眼睛看,在一个集体里,特别有存在感。

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也在思考我自己究竟要从事什么职业。美国的戏剧专业不分导演、编剧或是表演方向,我想当演员可能比较简单。这个简单不是没有难度,而是只需要对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负责就好了,这是其一;其二,无论是我父亲的言传身教,还是之前的生活和工作,表演是最直接融入我生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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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提供:杨玏


这是我的成长故事。我觉得表演时面对一个新的人物也一样,你要找到他背后的故事。他是在哪成长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他的生活出现过什么变故,他的情感世界是什么样的,他的人物内心究竟有多么的丰富……明白了这些,就像走进一个黑屋,拿出手电筒,把整个房间都照亮了,然后你自己的心也变得丰满了。

回国之后,作为演员,我演的第一部戏是高群书监制、王鹏导演的《我们的生活比蜜甜》,我还是演老杨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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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生活比蜜甜》剧照 李晓波扮演者:杨玏


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在镜头前表演,倒没有什么不习惯,但也没有那么熟练。我现在回想,可能也并不仅仅是舞台或者是镜头前表演的区别。当时自己就是没有经验。前两天我还翻出那部戏来看,那个时候我所有的准备都很充足,跟人交流也没有问题,但演的痕迹太重了,没有那么生活化。

我到现在也没有可以很轻松地完成一段表演的感受。我觉得表演这事还得琢磨。从不熟练到熟练是一个过程,我并不能找到一个特别明确的分界点,但是这个过程在慢慢地循序渐进,有点像一万小时定律。

也有点像玩游戏闯关,在某一个阶段或者某一个时期,自己会遇到比较大的挑战。这个挑战需要自己咬碎了后槽牙,迎着往上走,把这一关闯过去以后,自己就积累了经验值,对表演有了更深的体会,这种体会可以被带入新的工作,这是在演员的职业道路上特别过瘾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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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提供:杨玏


我所遭遇的比较大的挑战是电视剧《大丈夫》,2013年夏天拍摄的。那时我回国刚一年,没拍过两三个戏。去姚晓峰导演那试了两次戏,我收到回复,告诉我角色定了。

跟导演聊完以后,得知敲定的演员,我有点傻眼了。作为一个刚步入职场的小白,这几个月要面对的同事是王志文老师、小冉姐、韩童生老师……跟我关系最亲的、演情侣的是飞鸿姐,而演我前女友的晓彤,是一个从小演戏的小戏骨。我在剧中饰演的赵康有六十多场戏,不多。剧本语言精彩,角色立体,还把每一个人物和人物之间的矛盾、情节与情节之间的矛盾做得非常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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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视剧《大丈夫》剧照 赵康扮演者:杨玏(右)


我要和这些优秀的前辈演对手戏,而且每一段戏都特别长,每一场戏里有很多心理上的反转、语言上的交锋。我当时就有点慌。因为赵康的工作环境是咖啡馆,在他的六十多场戏里面,有五十场戏都是在咖啡馆。拍摄电视剧是以景来划分时间段,有四十多场戏是在十几天内集中拍完。那个工作过程,对于我来讲是一个特别焦虑的过程。

实拍阶段我每天大概十场戏,早上七点到现场,拍到晚上九十点钟,然后开车回家,再准备第二天的戏。不光要准备自己的戏,还得接收到对手的信息,听他们的台词是什么,想象他们会怎么说台词,他们说这个台词的时候,潜台词是什么,你见他们的招,怎么去拆招,怎么把话再打回去……这在我当时的职业经验里是无迹可寻的,所以我只能半夜里准备。我常常觉得自己的戏准备得差不多了,就把老杨叫起来,让他帮我对,给我找问题,让他陪着我变换不同的演法。每一段戏至少得准备两到三套方案,自己才可以安心睡会儿,一般都得是四五点了。

但是那段经历过去后,我发现自己演绎类似的角色时好像得到了一些章法,和这些老师演对手戏,观摩他们的表演,自己又能学习、吸收到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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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影《拿摩一等》剧照


我从小在北京人艺的后台长大,有很多优秀的演员是我尊敬且羡慕的,他们身上的表现能力、对生活的感悟,带着爱,带着感情、勇敢地把自己放在舞台上剖开给观众,让观众看到对人生的积极的态度……这些职业精神都是值得我学习的。

我觉得好演员首先应该是敏感的,他一定要对自己的生活、对这个世界有敏感的触觉,不管是生活中的人,还是剧中的人,他对一分一毫的感受变化都应该能够觉察到。只有这样,他才能诠释角色、处理戏中的微小变化。

其次,好的演员要有对文字和文学的理解能力,有想象能力。不管你看《哈利波特》还是看《西游记》,能不能把这个故事、这个人物,从文字变成立体画面和形象,在你的脑子当中想象出来。

最后,好的演员需要他的表现能力。当你有一颗敏感的内心和一个敏感的触觉,能够理解这段文字、能够想象这个人物,这时候就需要把你感受到的一切都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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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提供:杨玏


如果以上三点欠缺任何一点,都会给塑造人物造成巨大的陷阱。演员是匠人,也是艺术家,他做的工作是复制,也是创造。我觉得表演就是以文学为基础,通过演员,揭示出世界最原始的真相。

演员需要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表演,把人性的真相剖开,这是作为一个演员最过瘾的和最幸福的。就像把一颗心掏出来,我要用匕首慢慢割开皮肤,割开脂肪,深入到肋骨中,把心呈现给你看,我要让观众看到这个过程,目睹一颗跳动的心,离人性的真相更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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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者:杨玏

山下学堂特别开设“演员幸福感”专栏,记录华人演员的幸福感群像。与你分享,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