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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幸福感 | 赵立新:如果不做演员……



阿尔·帕西诺曾在一个严肃的场合面对记者的提问“如果你不做演员会去做什么?”时,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会去死!”他是否真的这么说过,我无从考证,但我相信,这是真的。


▲阿尔·帕西诺(图片来自网络)


这个自二十世纪至二十一世纪最令人难以忘怀的表演大神,穷其大半生为我们献上了数十个几乎永生不灭的角色。还说什么呢,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他躺在表演的湖海里击跃沉浮、桀骜骄纵。作为他的观众是幸运的,是幸福的,作为演员的他也是幸运的,更是幸福的。

6岁,少不更事,我披着白床单扮《林海雪原》中打虎上山的杨子荣,收获了人生第一次掌声。没有任何神灵提醒我要做演员,但那次的体验像是有人把一块名贵的糕点塞进我嘴里,快意、沉醉,以至我现在想想依旧画面清晰,如在昨日。

91年我出现在雅典的街头,背包里有一本护照、一个空了的钱包,为找一家最便宜的快捷旅店,和一个俄罗斯电影学院的同班女同学误闯进红灯区,看到了好多白的大腿、红的嘴唇和深如海洋的迷离双眼。正当小鹿撞怀意马心猿之际,三位地中海壮汉簇拥着一位夜间仍戴着墨镜的老者围住了我和同伴。老者指着对面酒吧的露天桌台用英语喃喃道:“谈谈吧!”两分钟后我弄明白了——遇上了黑社会,更为中奖的是我被当成了南欧亚洲黑社会的一员,老者想就各自势力对该街区外币黑市的控制权与我谈判。世间的事有时就是比戏精彩,电光石火之间我决定不再做一个苦寒料峭的留学生流着汗或流着泪哀求解释我不是谁谁而是谁谁。于是我推了一把人高马大有着一张小亚细亚面孔的女伴:“去,给我买包烟!”然后,一个人,撇着伦敦腔,面对希腊黑社会开始了惜字如金的谈判。其间我摔了一只啤酒杯,尽量把自己像一滩泥一样堆在椅子上,老者挥手制止要动手的汉子们,冷冷地说:给我五分钟。四人鱼贯走入酒吧,我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像疯子一样飞奔而去。在街角处和同伴汇合又一起跑了很长一段,觉得肺都快要跑出来了,觉得都要跑到雅典城的边缘了,停下来仰望星空气喘如牛,哈哈大笑地品味着这段莫名其妙的虎口脱险。

那一刻,幸福如电流,一寸一寸捋着自己的毛孔走,我上了一堂在中戏和俄国电影学院都没有碰到的表演课,我既当学生又当了老师。


▲图片提供:赵立新


我没有帕西诺的才华和运气,但这不耽误我懵懵懂懂、快快乐乐地吃上演员这碗饭,一吃就是二十几年。在此之前我颇以我的文笔自鸣得意,随意写下心动的文字并描画娇好丰润的人物,但有一天发现把那些字写出来不如把那些字演出来更为妙不可言,用自己的身体和内心完美结合去创造另一个人,去当一回别人,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去说他说的话,去爱他所爱的人,去承受与我无关的结局。然后脱去他的衣服、鞋子,打乱他的发型,洗去妆粉,跟他告别做回自己,接着是下一段陌生的人生。我时常为我不准确的演绎而懊悔,回到酒店躺在床上会反复回想那几段略显浮夸浅薄的处理,想到他一定不会那么表达那样反应,就觉得真是对不住扮演的那个人,欠了他的债却无处偿还。也会时常钻进角色的心窝子里愁肠百转,别有幽愁暗恨生。流出他的眼泪,紧锁他的双眉,为一段他的命运拉响结束的铃声,躲进黑暗。离开片场,为自己终于狠狠地抓住了他的魂魄而笑靥如花。


▲图片提供:赵立新


世界上那么多人,我为什么要坐到电视机前、电影院里、剧场中间去关心另一个人的命运?看别人的故事?因为动人、动心、动魄,黑暗中的屏幕上、舞台上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牵动着那么多双眼睛,忧你之忧,乐你之乐,唏嘘怆然,不能自已,这是成就,是不可言说的幸福吧。

生命短暂,身为演员,我慷慨“历经”好多种不同的人生,能从他们或多彩或多舛的命运中感悟出些许人世间的道理,以他为镜映照出自身不易察觉的斑斑点点,约束情性,提升品格,岂不快哉!

如果有人问我“若是不做演员会去做什么”,我想我不会去死,但也实在没有勇气和兴趣想到去做别的什么,做什么呢?



分享者:赵立新


山下学堂特别开设“演员幸福感”专栏,记录华人演员的幸福感群像,每周四通过“山下学堂”微信公众号、山下学堂官方微博发布。